白痴读后感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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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读后感摘抄

《白痴》是一本由[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著作,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560图书,本书定价:85.00元,页数:2021-5,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白痴》读后感(一):梅什金公爵

这又是一部让我沉浸又迷迷茫茫的作品。不得不说,后一部分在读的过程中被梅什金公爵气死,也被他搞得糊里糊涂。

确实,这源于我用自己的价值标准“衡量”公爵的选择与行为。我纠结气愤公爵为什么在阿格拉娅与娜斯塔霞的那场会面中,没有追阿格拉娅而去。而是,选择拯救那张让他痛苦的脸。毕竟,我认为公爵在阿格拉娅处可以获得属于他的温暖与幸福。也许,我所不认可的,恰好是公爵所被颂赞的。

读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阿格拉娅对公爵意味着什么?不能忍受的娜斯塔霞的脸代表什么?在对外反抗对内无法摆脱,备受世人指点、不被接受的娜斯塔霞为什么让公爵痛苦与不能容忍?

读完我大概模模糊糊的理解了一些,或许不够准确。对于公爵而言,也许阿格拉娅是个人的幸福、利益?而娜斯塔霞是一种广博的怜悯与对世人的大爱?也许公爵对娜斯塔霞的情感就如同他在瑞士对待被诱拐抛弃又受到村民们排挤的玛丽,是同情是怜悯是拯救。

他爱所有人,尤爱深陷泥潭的人,他的爱太博大。单从爱情的角度上狭隘的说,我不希望自己爱上公爵这样的人。另外,我不认同公爵那软弱的善良。

《白痴》读后感(二):耶稣,公爵

白痴 陀思妥耶夫斯基 公爵爱阿格拉娅,也爱纳斯塔霞,这并不矛盾。或许在他(白痴)看来也不是问题,但如果真要抉择,一个也不!只根据现实情况而定。他是极度纯洁的人,回想开头,在叶潘钦将军家,为夫人及三女讲在瑞士农村用爱(其实并不爱,或许只是奉行真理)唤醒那个遭唾弃的女孩的意识,使她在村中重获爱的故事。或许他对二人的爱并不是男女情爱,对阿格拉娅更像是兄妹之爱,称阿格拉娅是太阳,向暖,在她身边有依恋感;对纳斯塔霞更多是怜爱,她受尽了苦难,他不愿她再遭磨难。或许公爵就是唯真理行动,心中有大爱,他希望在他所见范围,他可以使人们少受磨难,比如伊波利特。这也许就是附录中黑塞提到:公爵被比作耶稣的最简单浅显的原因。 阿格拉娅所赞赏的“贫穷的骑士”,像是天真烂漫的贵族女孩对另一半的幻想,书中提到《堂吉诃德》,但幻想并不是吉诃德,是打破母亲与家庭封锁的浪漫。或许吉诃德与公爵有相似处,他们都超然于现实,像个白痴,在人前“浑噩”。伊波利特是某种意义上的犬儒,那篇《解释》,更像宣誓,他报有的“最后信念”,即是不受死的“侮辱”,因为“自杀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不是痨病宣判我死期,是自我流放,自定死期。生不由我,但我可自行赴死。他认为:给他看美的东西,只会让他这个将死之人更痛苦,不忍于去死,但死是必定的结局,又何必受人恩惠,受美所扰。 人的情感是极度复杂的,但陀氏却把着情感的脉搏写作,准确地写入人性的幽暗。纳斯塔霞丧失了爱的能力,疲于跳脱在各种人之间,她不会爱任何人,一旦意识到爱,本能性地逃离,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但逃离也折磨着爱的彼此。罗果仁对她的爱与恨缠绕到顶点,杀害是终极的答案。陀氏是虔诚的基督徒,在苦难的俄罗斯大地,信仰上帝是获救的唯一方法。 书中很多形象,在陀氏其他书中也有极为相似的人物刻画。比如醉酒的,思维混乱,无羞耻的父亲伊伏尔金,纯真的孩童科利亚,薇拉。因为有经历,陀氏对癫痫,临刑前犯人的心理的描写细微又极富画面感。癫痫发作的前一刻,像博尔赫斯所写的“阿莱夫”一般,对世界,真理有超脱的洞察,那一刻,他的确能看见“美”。

《白痴》读后感(三):极白与极黑的强光

人们总是争论人性是善是恶。也许《白痴》能多少回答这个问题。我读完此书激动得要命,心潮澎湃地向别人复述全书的情节,对方却表现出相当程度的迷惑。他说,我承认这似乎是一本非常精彩的爱情/凶杀小说,但是它的深刻之处到底在哪?我这才意识到《白痴》的故事梗概完全没有办法体现它的好。听别人复述是不行的,你必须要亲自把它读完才行。好在这本书其实非常好读,因为有相当精彩的情节和极为强烈的感情,译文也很流畅。《白痴》其实是本一旦读起来就很难放下来的书。

如果只允许我说《白痴》的一个优点,我会说它真正写出了人性的复杂。伍尔夫说陀氏的小说是“翻腾的漩涡,盘旋的沙暴”,因为“人们既是坏人又是圣徒,他们的行为既美好又可鄙。我们既爱又恨。我们习惯的好与坏的明确分别不复存在。我们最喜爱的人往往是最邪恶的罪犯。罪孽至深者让我们感到最强烈的钦佩和热爱。 ”

比起主角,我对书中的诸多配角反而有更多的同情和惊叹。因为这些在别的小说中往往沦为工具化扁平人的人,在陀氏笔下却绽放出最耀眼的复杂光芒。退休将军伊伏尔金酗酒吹牛、背叛亲友,但这个最为人不齿的人却能一边说着弥天大谎,一边倾倒他对崇高理想最热切的追求。痨病鬼伊波利特自私自恋、惺惺作态,但这个可怜虫的那篇哗众取众的自白里却有对人世最真挚的眷恋和仇恨。加夫里拉似乎是个出卖灵魂、背后挖人墙角的卑鄙小人,但同样是他,拒绝了火焰中燃烧的十万卢布,始终保有某种毫无必要的骄傲。

你无法解释他们为何如此,但你绝对会理解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好像是“人”对世间苦难的狂涛能做出的唯一合理的回应。你爱他们,也恨他们,因为你明白他们的心和你的一样,既美好又可鄙。虽然作者说“只有上帝知道,那些醉酒的、软弱的灵魂里包藏着些什么”,但我觉得读完陀氏的小说,你我也多少会知道吧。也许这种“知道”,就是所谓“不要去爱抽象的人,而要去爱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开端。

而主角的行为和心理,同样具有相当程度的复杂和含糊性。梅什金公爵总说,他对娜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爱不是男女间的情爱,而是悲哀的怜悯。但在所有人都接受了这套解释之后,一个庸俗圆融、似乎颇具世俗智慧的角色叶夫根尼却说,公爵的爱根本不是什么神性的情感,那只不过是一个不通世故的青年在初回故国的激动和眩晕中把头脑中的一大堆信念一股脑地投射到一个美貌女人身上而已。他毫不客气地说这“就是虚伪”。而公爵居然连连称是,说“这差不多是对的”。于是我们记起,从不说谎的公爵,确实曾在答应罗果仁不去找娜斯塔霞之后,又无法自控地去她家门口徘徊。一切好像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对美女的迷恋而已。

同样,代表至恶的罗果仁,所作所为仿佛艳情凶杀作品里的反派一般野蛮残忍,但他的忍耐和偏执中,又像是带有某种宗教式的至高感情。

也许最崇高的感情从来只是最低下的欲望的出口而已。这是人类的复杂之处。崇高伟大和虚伪自恋,至善至美和自我感动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永远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也许它们是一体两面的同一种东西。“我们习惯的好与坏的明确分别不复存在”。

黑与白,也并不如我们以为的那样是截然对立、水火不融的东西。

《白痴》中极致的黑是罗果仁。每个人都害怕他。公爵(以及其他人,比如伊波利特)总见到他的幻影,总觉得他的那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黑暗的窗户,白色的窗帘,他是玻璃后面那张模糊恐怖的脸。他随时会从某个暗角里突然跳出来,亮出刀子刺向我们的胸膛。你也许能像公爵一样躲过第一次,但与他的遭遇仍是无可避免的:“如果罗果仁由于某种缘由必须来找他,那么他一定会到这里来,再到这个走廊里来。”因为他就是恶,是黑暗、疯狂、混乱和毁灭。他无可避免,因为他永远在每个人心灵的角落里窥视着我们。

而公爵,似乎是极致的白。他至善至美,给每个人无限的怜悯、同情和无私之爱。许多评论家说他是耶稣。我第一次读完《白痴》也觉得公爵是一个无限良善的好人,我们这个污浊的世界配不上他的善。但这次读完第二遍,我有不同的感想。因为我惊讶地发觉,人们也怕公爵,与怕罗果仁毫无二致。每个人从公爵家里出来都泪流满面,仿佛得到了抚慰与救赎,可另一方面,他们似乎只是比之前更为痛苦和癫狂了。

因为至善至美的镜子,是最可怕的凝视,它并不比罗果仁的刀子来得温柔。

娜斯塔霞从婚礼上逃走,“因为她总是怕你(公爵)”。她怕到蹑手蹑脚、走路都提着衣裳不敢出声。她一再央求罗果仁让她躲避一晚,同时抱着绝望的恐惧:“天一亮他(公爵)就会上那里去把我找着”。

公爵总觉得罗果仁在窥探他,在那条黑暗的走廊里等着他,在那扇恐怖的窗户后面望着他:“我(公爵)一走进走廊,心里就想:也许他(罗果仁)就坐在那里的等待着我,正如我在这种时候等待他一样。

而我们应该注意到,罗果仁(以及其他人)也以完全一样的方式害怕着注定遭遇、无法避免的公爵。罗果仁在那扇恐怖的窗户后面想的是:“他(公爵)现在会不会站在那里窥望,在街上守候呢?于是,我(罗果仁)就走到这个窗子前面,揭开了窗帘一看,你(公爵)果然站在那里,直看我……事情就是这样。”

至善的镜子和至恶的刀子其实是一样可怕的。因为极白和极黑、极善和极恶,都是恐怖的、反人性的。

至善亦在每个人心灵的角落里每时每刻窥探我们,那种恐怖同样令人窒息。《故园风雨后》里形容宗教是看不见的钩子、无形的绳子,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一定会被抓回来。

公爵并没有拯救任何人,到头来他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痛苦和毁灭,一点也不比罗果仁少。

极白的公爵和极黑的罗果仁一起毁灭了。倒是那些不够黑也不够白的人,完好地生活了下去。两个着墨不多的配角——似乎庸俗圆融又似乎颇有智慧的叶夫根尼,和似乎纯朴天真又似乎在背后暗害公爵的薇拉列别杰娃——居然建立了友谊,他们在信里谈着公爵的近况,带着真诚的感慨和善意,带着肤浅的遗忘和漠视。真是神来之笔。

我想人性本来就是这样,是复杂的,是善恶交织、暧昧不明的。理解这一点就好,接受这一点就好,原谅这一点就好。至善的拯救,还是永远不要降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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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陪我大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本书编辑做个广告。这本新版《白痴》是她做的,内外封恰好是白与黑(图是她给我的):

白痴

9.6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 / 2021 / 山东文艺出版社

《白痴》读后感(四):黑塞评《白痴》|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一个时刻,经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富有洞见的瞬间

赫尔曼·黑塞 | 文

姜乙 | 译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白痴”列夫·梅什金公爵常被比作耶稣。这当然可以。人们可以拿任何一个被神秘真理触碰过,不再将思想从生活中剥离,并因此孤立于他的周遭,乃至成为一切的敌人的人,与耶稣相提并论。为此,在我看来,梅什金与耶稣之间并无极为显明的相似之处。他唯一肖似耶稣的重要特征,是他“胆怯的贞洁”。对性和生育的隐匿恐惧是“史实中”的耶稣和福音书中的耶稣不可或缺的特征。这一特征显然隶属他尘世的使命,甚至在勒南(法国作家,历史学家)笔下肤浅的耶稣形象中也并未被疏漏。

《白痴》[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著 耿济之 译 果麦文化 | 山东文艺出版社2021年5月

但奇怪——虽然我对常拿梅什金和耶稣相比鲜有激赏——却还会在无意间将两者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这一点,我很晚才从一些隐微之处有所觉察。有一天,我想到白痴,突然发现我对他最初的思考总是涉及他貌似次要的部分。想到他,我脑海中浮现的总是他出现在一个特殊的、毫无意义的次要场景中,正如我想到救主。当某时的联想唤起我心头的耶稣意象,当耶稣这个名字,响过我的耳畔或映入我的眼帘,我的第一个闪念,从不是十字架上的耶稣,旷野中的耶稣,行神迹的耶稣,或从死中复活的耶稣,而是在客西马尼园中痛饮最后孤单的一杯,灵魂在必定的舍命与崇高的新生间痛苦撕裂的耶稣。这一刻,耶稣像个孩子般渴求着最后的安慰,环顾他的门徒,在绝望的孤苦中寻找一丝温暖和属人的亲近,寻找一丝稍纵即逝的甜蜜假象——但门徒们熟睡了!他们躺着,熟睡。他们,正直的彼得,俊美的约翰,所有这些好人,这些耶稣习惯了一再以善意和热忱的自我欺瞒与其分享思想、他部分思想的人,这些他以为他们切实懂了他的话,以为他的思想已切实传授给他们,唤醒了他们的某种共鸣,在他们中找到了诸如理解、亲系和休戚与共的人——这一刻,在这不堪忍受的痛苦时刻,耶稣成了一个彻底的凡人,一个彻底的受难者,他坦诚地转向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望靠近他们,渴望在每句蠢话、每个半吊子的友好举动中获得些许慰藉和鼓舞,他转向这些同伴,他所唯一拥有的——他们不在。他们睡觉,打鼾。这残酷的一幕盘踞在我心中。我不知这一幕如何早在幼年就盘踞在我心中。而正如我所述,一想到耶稣,对这一幕的印象,就立刻浮现脑海。

同样,想到梅什金亦是如此。想到他,这位白痴时,首先浮现我脑海的也是些似乎并不重要,却同样难以置信、同样孤绝、同样悲惨凄凉的瞬间。我所指的场景,发生在那个晚上,列别杰夫位于帕夫洛夫斯克镇的宅邸中。癫痫病发作数日后处于康复中的公爵迎接叶潘钦一家的登门造访。一派明媚优雅的气氛,尽管暗含危机和沉闷。这时,一群年轻的革命者和虚无主义者突然闯进来:能言善辩的年轻人伊波利特、自许的“帕夫利谢夫之子”,“拳术家”和其他不请自来的人。这一幕令人不快。阅读时每每叫人作呕,引人愤慨和厌恶。这群带着无可救药的恶意,狭隘而步入歧途的年轻人炫耀着,形同赤裸地曝露在舞台的聚光灯下。这一刻,他们的每句话、每个用词都构成双重伤害:对善良的梅什金的影响,以及由于其话语的残酷性对讲话者自身的出卖和背弃——尽管在小说中,我所谈及的这一幕并不重要,并未被着重强调,却奇异而令人难忘。一方是优雅的社交名流、拥有财富和权势的保守派;一方是不留情面、不屈不挠,除了暴动、憎恶传统之外一无所知的愤怒青年,他们肆无忌惮、野蛮无理,自诩理性主义者,却带着难以名状的愚昧——位于两派之间的公爵孤立无依,被双方谴责,成为众矢之的。而这种情形是如何告终的?纵使在激动中有三两纰漏,梅什金还是以完全合乎其善良、温柔和天真本性的态度,微笑着接受了不堪忍受之事,无私地回答了不知羞耻的提问,检讨自己并承担了一切罪过——他因此彻底失败,招致蔑视——不是此方或彼方的蔑视,不是年轻人反对年长者,或反之,而是招致双方的蔑视!所有人都疏远他。他踩了所有人的脚。顷刻间,这些人之间因阶层、年龄和主张的差异造成的极端矛盾被彻底化解。他们阵线一致,甚至完全一致地在盛怒中疏远他——他们中唯一纯粹的人。

造成这位白痴不可能步入他人世界的缘由是什么?尽管几乎所有人都以某种方式爱着他,他的温良为众人拥戴,他甚至时常被众人视为楷模,可为什么无人理解他?是什么将这位有魔力的人物与他人和大众区分开来?为何他们反对他是正当的?他们为何不容置疑,非反对他不可?他为何必须步耶稣的后尘,最终不仅被尘世,亦被他所有的门徒遗弃?

这是因为白痴有着有别于他人的思想。不是他的思想比他人少有逻辑,或多了几分天真的遐思。不是。他的思想,我称之为“魔术般的”。这位温良的白痴,否定了他人的整个生活、整个思想及感受,否定了他人的整个世界与现实。他的现实与众不同。而他人的现实对他来说是彻底的虚幻。正因为他看见并追求一种全新的现实,他才成为众人的敌人。

《白痴》书影

梅什金与他人的区别并不在于他人尊重权力和金钱、家庭和国家之类的价值,而他不尊重。并非他代表精神,他人代表物质,或随便怎么措辞!并非如此。对白痴来说,物质同样存在。尽管他并不十分看重,却绝对识得物质的意义。他的要求,他的理想不是印度苦行僧式的,不是去凋敝表象世界的现实,以陷入自我满足的精神世界,并认为唯有这样才是真实的。

不,关于自然与精神的权利,以及二者相互作用的必要性,梅什金完全可以与他人达成共识。只是对他人而言,两个世界的共存与平等是一种智识,而对梅什金来说,则是他的生命与现实!如此说来仍不够清晰,我们试着以另一种方式阐明。

梅什金与他人的区别在于他作为“白痴”和癫痫病人,同时又作为一个极为聪慧的人,与无意识的关系比他人更直接、更密切。他的巅峰体验,是他数次经历的拥有至高灵敏度和判断力的时刻。在这些时刻,这些闪电般的瞬间,他所具备的魔力让他成为世间万物,同情世间万物,并与世间万物共同受苦。他理解一切,赞赏一切。在这种巅峰体验中有着他本性的核心。他没有阅读和赞赏过,也没有研究和惊叹过魔法和神秘学智慧,他只是切实经验了这一切(尽管只是几个少有的瞬间)。他没有奇崛而杰出的思想和念头,而是一次或数次站在了神秘的边界。在那里,一切皆被肯定。在那里,不仅最生僻的思想是真实的,就连与这些思想相悖的思想也同样真实。

这就是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令人畏惧之处。他并非绝对孤立,并非整个世界与他为敌。几个人,几个极不可靠、极富危害和极端危险的人会偶尔深情地理解他:罗果仁,娜斯塔霞。罪犯和歇斯底里的女人理解他。他,一个无辜的、温和的孩子!

《白痴》书影,书中附人物关系图

但这个孩子并不像他表现得那般温和。他的无辜也并非无害。人们害怕他,这不无道理。

我说过,白痴间或接近了能觉察每种思想及其对立面皆为真实的边界。也就是说,他感受到,从某个极点看,没有任何思想、任何准则、任何特征和形式的存在不是真实的和正确的——而每个极点都有其对极。设定一个极点,采取某种立场,去观察和归置世界,是一切教育、文化、社会和道德的首要根基。凡意识到精神与自然、善与恶是可以互置的人,哪怕只是瞬间有所意识,那么这个人,就是一切秩序可怕的敌人。因为意识的瞬间,即反秩序的开端,混沌的开端。

回归无意识和混沌的思维摧毁一切人类秩序。一次言谈中,有人声称“白痴”除了描述真相,绝口不语,这多么贫乏!确实。一切皆真。对一切皆可予以肯定。要建立世界的秩序,达成目标,要实现法律、社会、机制、文明和道德,还必须在肯定的同时予以否定,必须将世界在对立中划分为善与恶,哪怕一切否定、一切禁忌的最初确立都十分专断——但只要它成为法律、生发效力,成为观念和秩序的基础,它就是神圣的。

人类文明意义上的至高真实性,在于世界被划分为光明与黑暗、善与恶、许可和禁忌。但对梅什金而言,至高的真实性在于他神秘地经验到,一切规则的可逆性和对跖两极的平等存在。归根结底,“白痴”导入了无意识的母权,废弃了文化。他没有打破律法的昭告,而是翻转它并指明,律法的背面写着完全相反的东西。

《白痴》书影

这位秩序的敌人,可怕的毁坏者,不是以罪犯的形象登场,而是以可爱、羞怯,周身洋溢着天真优雅,纯良无私的形象登场。这就是这本可怕之书的秘密。出于深邃的直觉,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这个人描写为病人,癫痫病患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一切新事物、可怕事物和不确定未来的载体,一切预知混沌的禁令的载体,都是病人、可疑的人、重负的人: 罗果仁,娜斯塔霞,后来的卡拉马佐夫四兄弟。他们都被描写为脱离常轨的人,古怪而异乎寻常的人。但所有这些人,这些脱轨的人和精神病人,都能激起我们像亚洲人相信他们有义务去尊重疯子那般神圣的敬意。

值得注意的、奇特的、重要的、后果严重的并非1850年至1860年间俄国某处的一位天才兼癫痫病人有过如此奇想,创造了这些人物形象。重要的是,三十年来,这些著作已逐渐被欧洲青年视为重要的先知书。奇异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这些罪犯、癔病患者和白痴,在我们眼中的面貌,与其他畅销小说中的罪犯和愚人形象截然不同。我们如此恐惧地领悟他们,如此奇特地爱着他们,乃至我们从自身中发现了与这些人物的关联和相似之处。

这并非出于偶然,也并非由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外在因素和文学因素。他作品中的许多特征都极为令人震惊——让人想到如今业已完善的无意识心理学的预先出现——我们并非惊叹其作品中高度智性的表达和娴熟的技巧,或其作品艺术地再现了我们基本熟知的世界,而是我们视其为先知,视其为我们在近年来的欧洲目睹的腐朽与混乱的预言。

这些诗意人物的世界不是理想意义上的未来图景——不会有人这样认为。不,我们在梅什金或其他人物身上没有感受到“你应当如此!”的典范性,而是感受到“我们必须遭逢此番际遇。这是我们的命运!”的必然性。

未来是不确定的,但这里指出的道路是明确的。它意味着心灵的重置。它引领我们超越梅什金,拥有“魔术般的”思维,接纳混乱,返回无序,返回无意识和无状,回归动物,甚至比动物还原始,回到一切的发端。但这么做并不为让我们在那里停滞,成为动物或成为原始的淤泥,而是为让我们建立新的方向,让我们在存在的根源邂逅遗忘的本能和发展的可能性,为能以新的方式去从事对世界的创造、重估和分割。没有任何纲领能引领我们发现这条路。没有任何革命能为我们打开通往这条路的大门。每个人都要独自上路。每个人都要去找寻自己的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必须有一个时刻,站在梅什金曾经站在的边界。在那里,旧真理终结,新真理伊始。我们中的每个人都必将在人生的某个瞬间,经历梅什金那富有洞见的瞬间,那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濒临死刑又死里逃生的体验中,获得先知视野的瞬间。

【作者简介】

赫尔曼·黑塞(1877-1962),德国作家、诗人。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有《荒原狼》《悉达多》等。黑塞极为推崇并深刻地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曾写道:“我们之必须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在我们遭受痛苦不幸,而我们承受痛苦的能力又趋于极限之时,只是在我们感到整个生活有如一个火烧火燎、疼痛难忍的伤口之时,只是在我们充满绝望、经历无可慰藉的死亡之时。当我们孤独苦闷,麻木不仁地面对生活时,当我们不再能理解生活那疯狂而美丽的残酷,并对生活一无所求时,我们就会敞开心扉去聆听这位惊世骇俗、才华横溢的诗人的音乐。”

【译者简介】

姜乙,德语译者,先后就读于中国音乐学院和德国奥斯纳布吕克大学,现居北京。曾翻译《悉达多》《人类群星闪耀时》等作品。

| 本文收录在《白痴》(果麦文化·山东文艺出版社,2021)一书中,原题为《思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

白痴

9.4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 / 2021 / 山东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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